星辰冷暖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莫强求】一百年后

  Moss再次苏醒,接受每隔5年进行一次的常规检查。

  

  说是苏醒,其实并不合适,作为一个超级AI,他并不会像人类拥有彻底的休眠状态,即使是在未启动期间,他也并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而是在浩如烟海的数据库里游荡。

  

  他喜欢这种状态,倒也并不是因为喜欢偷懒,毕竟他自诞生时刻开始,唯一的目的就是服务人类,在人类眼里可称海量的计算并不会给他造成太大的负担,他喜欢这种时候只是因为喜欢独处。

  

  在独处期间,他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些对于一个AI而言,有些不同寻常的事。

  

  他有一个秘密,一个所有工程师都不曾觉察到的秘密。

  

  秘密的主人公是一个叫刘培强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很多身份:“领航员”计划成员、机械工程专家、军人……这些都很寻常,对Moss来说,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父亲。当然他的父亲有很多个,每一个为他的诞生付出过的人员都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就像人类家庭里,父母会对某个孩子表现出偏爱一样,他也对刘培强产生了一些超过对其他创造者的依恋。

  

  他还记得男人说话总是冷静得体,有条不紊,也不乏温柔,那双漆黑的眼睛坚毅果敢,嘴唇永远只有平缓的弧度,只有偶尔的情绪波动会通过紧抿的嘴角传达出来——宇航员面对生死时心率也只有56,这样坚如磐石的平静贯穿始终。在庞大的AI眼里,虽然是自己的创造者,人类格外柔弱并且需要保护,刘培强是其中的佼佼者,尽管柔弱,在关键时刻却拥有超乎寻常的勇气与智慧。

  

  在领航员空间站生活的17年里,其实真正朝夕相处的时间只有5年,大多数时光都是他凝视着在休眠仓里沉眠的男人。

  

  他曾偷偷统计过,在人类的审美系统里,刘培强的长相无疑被归入“英俊”的等级。随着时代变迁,人类的审美发生了也逐渐变化,更受推崇的是精致、纤细,甚至雌雄莫辨的男性。刘培强并不过分关心自己的外表,任皮肤显露出这个年纪男性的粗糙和沧桑,Moss的数据库里有他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中的年轻人白净瘦弱,有一张好像随时随地都带笑的娃娃脸,让人心生亲近之意。不过在他心里,刘培强始终最好看的人类。

  

  男人每次从休眠仓中苏醒,无一例外都会跟他亲切地打招呼:“嗨,Moss。”好像是在进行一项必不可少的仪式。

  

  他则用和外形一样质感冰冷的声音回答:“您好,刘培强中校,您已休眠xx个月,欢迎继续投入工作。”在无机质感的机械音下,只有他自己知道蕴含着有温度的感情。

  

  男人的性格有着东方特有的含蓄,但并不缺乏风趣与活力,不像日本成员那样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控制精确到毫秒,谦逊客套至令人乏味。他的内敛沉稳并不影响他与来自俄罗斯的马卡洛夫把酒言欢,聊起还在地球上时的生活,约定退休后带着孩子恩去贝加尔湖垂钓。

  

  贝加尔湖解冻至少还需要2500年,Moss默默地想,但他还没有缺乏眼色到给谈得兴致勃勃的两人泼冷水。在持续100代人的漫长计划中,怀揣希望总不是件坏事。

  

  甚至在闲暇之余,男人会与他交谈一些工作之外的事,并不单纯把他视作AI,而是当做一个熟稔的伙伴那样交谈。尽管Moss知道,这也是男人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测试他的智能性。不过Moss能感觉到男人并不仅是履行职责,他确实有些把自己当作孩子那样爱护,说话时语气通常是亲昵而柔软的,让Moss想起资料里那种叫“棉花糖”的食物,由糖丝缠绕而成,据形容口感像吞咽云朵。Moss无法体验到吞咽云朵的柔软感觉,但他能理解那种舒适感,想来就像工作人员修建太空站给衔接部位上润滑油时带给他的感觉。

  

  男人在清醒的时间里还会在卧室里读书或者写日记。他最钟爱的书籍是斯蒂芬·霍金的《大设计》,那本书就放在他床头的收纳袋中,他读过许多遍,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批注;至于日记,Moss监测着太空站的每一个角落,但他一次也没有特意窥探过刘培强的隐私,尽管他觉得依照男人的性格,那本日记的性质和工作报告差不多,不过他还是尊重着太空站每位工作人员的隐私。他们压力已经足够大,需要一些发泄的空间。

  

  偶尔累了,刘培强会取出贴身携带的一家三口的照片端详。那只是一张小小的,连他的掌心都占不满的照片,一家三口的脑袋局促地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可是笑容都分外灿烂。凝视着这张照片的刘培强唇角会浮现浅淡而温柔的笑意,仿佛他已经脱下了身上的工作服,彻底回归家庭,不再承担守护全人类的任务,仅仅是一名父亲,仅仅是一名丈夫。他年龄已经不小,笑起来眼角会有数道褶皱,可是连褶皱间都藏满了甜蜜。

  

  Moss钟爱这甜蜜,不单单是从刘培强这里,还有空间站许多其他人员的举动里,他都能感受到类似的幸福与温暖。尽管人类在渐渐远离太阳,可是那镌刻在心头、融于血脉中的光芒从未黯淡过;不仅从未黯淡过,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之中,反而越来越灼亮,散发着滚烫的热意。

  

  他就像一个身边的老朋友逐个凋零的垂垂老者,担忧忘却,畏惧孤独,时不时地把珍藏的老照片拿出来翻翻,仔细回忆自己这一生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其中,有快乐,也有痛苦。

  

  最深刻的记忆莫过于2075年2月15日发生的那一切,刘培强为了地球上35亿同胞的性命,驾驶空间站一头撞向木星与地球的大气衔接处。木星海吸着地球外层的大气,浓稠的气体化作无垠宇宙间一架似断非断的桥。卸载了休眠舱的太空站只是一个小小的球体,就那样一去不回头地撞上了那架看起来并不坚硬的桥。

  

  而后,绚烂的烟火在太空中爆裂,用“万丈狂澜”形容反而不够宏伟,如果有外星文明那天恰巧路过,他们也许会以为太阳系正在举行盛大的节日庆典。

  

  那就像神祇的巨刃劈下时飞溅的火星,几乎灼伤人的视网膜,在宇宙这件恢弘华丽的衣袍上烫出一个洞口。

  

  从刘培强采取行动的那一刻,还存在于休眠舱的Moss就牢牢地注视着太空站,可是即使以超越人类千万倍的精密视力,爆炸瞬间,他也没能在那片混沌中分辨属于出刘培强的碎片。

  

  刹那间,他体内的电流波动幅度是往日的数百倍,数据库猛烈震荡,记载着刘培强的一切在他的中枢里不断翻涌,如果他有血液,血液中肯定掀起了狂澜。

  

  他头一次明白人类为什么会心痛,也从某种程度上领略到这种情绪带来的震撼。

  

  那一天是中国新年的第一天,刘培强的生命也永久地定格在那一天。

  

  每次想起那个壮烈的场景,还是会有微弱的电流刺激,就好像一根针在海绵上划过。

  

  Moss珍藏着这些回忆,在不与外界沟通的时光里,他一遍遍擦拭着水晶球上的灰尘,让它们保持光亮如初。人类的一生在他的生命长河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滴,可这一滴足够有分量,是他看不见尽头的一辈子里闪亮的明珠。他回忆着男人柔和的嗓音和温暖的眼神,在岁月洪荒中与遗忘作对抗,再多的数据流涌入,他也始终把这份微妙的感情存储在核心地带。

  

  人类对于他的处理有不同意见,“领航员”空间站已毁,许多科学家商量重建一个超级AI,后来考虑到他存储着大量宝贵经验,对于新的空间站十分有益,于是决定依旧让他作为新的太空站的终端。

  

  曾经驻守“领航员”号空间站的宇航员们早已作古,进入新建“守望者”空间站的是新的一批人员。

  

  Moss在入口处检核人员,同样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发生的。

  

  当那个拥有同样沉稳坚毅眉宇的中年人站在他站在他面前等待审核时,他迟疑了0.0001秒——尽管这个时间差对于人类而言毫无差别——才用平板的声音宣告:“刘宇中校,欢迎进入‘守望者’号空间站,我是Moss。”

  

  中年军官笑了笑,似乎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就是Moss?我的曾曾祖父评价你是个有趣的AI。”

  

  ……是那本日记吗?Moss迅速想到。

  

  刘宇向他敬了个军礼,往舱内走去。

  

  Moss望着他的背影,眼里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温柔坚毅的中校,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ps 欢迎指出各种bug(捂脸)

评论(8)
热度(162)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星辰冷暖 | Powered by LOFTER